文海阁

污点（第1页）

晚自习下课后，最后一波来吃宵夜的学生客人也终于离店，用餐区都打扫消毒后，金煜打发晚班的店员离开，自己独自收拾后厨。

关掉灯箱，他从屋里锁住玻璃大门，只留下吧台一盏吊灯昏昏然悬在半明半暗的空间中，他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，在吧台前坐下来。

又是连轴转的一天，但他并不觉得累，生意兴隆给他带来的成就感是一方面，另外，他借这件事转移注意力，让自己忙碌起来，让一切重新开始的目的似乎也达到了。他感到那片停滞在他过去几年人生中的阴翳正逐渐消散，而那个年轻气盛，心浮气躁的自己也正在消亡，成为他生命历程中不深不浅的一笔。

有些不甘心，但目前的一切似乎是最好的局面。

想起当初刚刚回归社会，石林向灰心颓丧的他提出这个建议时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。石林是大学时睡在他对面铺的室友，现在在这所学校当老师，邀请他来小城散散心，顺便提了句可以在这里做点什么的想法。他当时拒绝得十分干脆，可如今这光景竟和石林的建议如出一辙。他不免苦笑，自己放下过去，只身来到这个小城，开了一家从不在他人生蓝图中出现过的汉堡店，每天围着厨房餐厅打转，迎来送往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——这让他的生活和心情都在归于平静，但伴随着平静而来的，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和孤独。

金煜正沉浸在纷杂的思绪中，突然背后响起笃笃的敲门声，他转身朝玻璃门看去，是一个瘦高的女孩在敲门，一边敲，还一边将脸贴近玻璃朝里探看。虽然灯光昏暗，可借着吧台吊灯和街灯的光，他一眼便认出了来人。

他朝她摆摆手，打着手势，同时高声告诉她店里已经打烊，要吃什么等明天再来。

可她权当没听见，只是停下敲门的动作，定定地站在门前，没有离开的意思，而是看着昏暗光线中的他。

他叹口气起身往玻璃门走去，打开门后重申了一遍现在已经打烊了，店里没有吃的。可女孩还没等他说完，便绕过他身边，径直往店里走，到吧台前停下。他看看女孩，又看看外面——她这次是一个人来的。

他重新打开店里的灯，女孩伸手挡住眼睛，仿佛不太适应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。他走回吧台，拿了个玻璃杯子，给她倒了杯水：“同学，我们今天已经打烊了。有什么事吗？”

“我知道，我就是看到打烊了才来的啊。”她语气轻快地说着，露出调皮又干净的笑。

他没再继续问，跟着笑了笑，而后似乎用眼神问她，“那你挑这个时候来干嘛？”等她自己说下去。

“你好，我叫裴娜娜，我们见过很多次了。”女孩向他伸出手。

“金煜。”他也伸出右手跟她浅浅握了握手。

女孩显然对这个开头很满意，笑容更加明丽。

“我很喜欢你的店，来了好多次了。”

“嗯，谢谢。我知道，每次都是和你的朋友们一起来，总坐吧台。”他如实说道。

“你知道啊？！”娜娜瞬间开心起来。

他回了个微笑，很难不注意到。

“可是，我们这里地方虽然不比旁边S市大，但商场商店也不少，当然，汉堡店也不少，学校后面就是一家。”她直直看着他，有些莫名其妙地提起这个话头。

“我知道，来开店之前也大概考察了一下。”

“但是我们，不，是我，最喜欢来你的店。”她刻意强调。

“呃……谢……谢谢。”她大晚上闭店之后来敲门，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？

“因为我想看到你。”她直视着他，十分坦然地说道。但稍稍思索后又继续说，“我很喜欢你。”

“？”我们根本不认识！现在的小孩都这样大胆直接吗？

娜娜看他的反应觉得有趣，不禁笑了出来。

“我没别的意思，就是想告诉你。我不喜欢暗恋，憋在心里难受，如果你觉得可以，我们可以认识认识，试着相处一下吗？”娜娜带着期盼的神情小心问道，比起刚才的她显然有些底气不足，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向别人提出这个问题。

金煜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，此时更是木然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。但作为一个早已结束校园生活，又几经社会生活沉浮的他，也很快恢复镇定，藏好自己的情绪。

他拿起一个“长辈”的架势对这个女孩淡淡一笑，“首先，谢谢你的肯定和欣赏。但是不可以。”

看着女孩瞬间晴转阴的表情，他语气也缓和了下来，“首先，你还是个小孩；再者，我们也不认识。”如果你了解我了，还会这么轻率地说出“喜欢我”这之类的话吗？

金煜暗忖道，笑着摇摇头，准备回后厨开始打扫，“时间不早了，赶紧回家休息吧，别让家里担心。明天也还要上课呢，嗯？”说着打开了后厨的不锈钢门，留娜娜一个人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紧紧咬着嘴唇，“我不是小孩。”

但他似乎没有听到。

娜娜从小在周围人的爱护和夸赞声中长大，几乎没受过任何挫折，被异性拒绝这种事，更是从没发生过，虽然她从没这样主动向一个异性表白过，虽然她感觉到他跟以前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子对她的态度全然不同，但她依然觉得十分委屈伤心。再想到对方竟然叫自己“小孩”，伤心之余还多了些气愤和不甘。可奇怪的是，他越是这样忽视她，甚至拒绝她，她却不自觉地想更加靠近他。可喜欢谁这件事，既不是游戏，也不是比赛，娜娜第一次感到无从着手的迷茫和憋闷。

她侧身往已经在大玻璃墙后的备餐区忙碌起来的金煜看了一眼，赌气般沉默着离开了。金煜不动声色地略略抬头望着她在落地窗前快步经过，很快没入黑暗的身影，叹了口气，但突然觉得今天这个本来依然波澜不惊的日子莫名变得有趣了起来——谁能想到呢？呵！

她又来了两次，依然独自一人。但都是在最繁忙的时间，一个人坐在吧台默默啃着汉堡，总是剩下一些。

金煜在忙于备餐的间隙常常抬头看那个独自沉默地坐在吧台的女孩，她一个人时不似和朋友在一起时那般活泼爱笑。

有意无意间，两人自从那晚的对话后便没再讲过话，连以前的普通招呼也没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