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长案前笔直端坐着一位中年贵妇,形容肃穆,垂着眼眸不看任何人。
从谢玉筝这个距离看去,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褶皱,只是眉心之间似乎有个浅浅的竖纹,仿佛夜夜多思,让她无法彻底舒展一般。
她的额发中有一缕雪白,但是她并没有将它藏起,而是将这缕白发大方地梳好拢入发髻,再以普通银簪挽起,显得低调却又十分特别。
特别到与周围的华服贵妇们显得格格不入。
谢玉筝看着她,对比着她记忆中对方的模样。她想象过很多次两人再次相见的场景,来宫宴之前,她也知道必然会在这种场合看到她,并且做好了思想准备。
但是真的见到对方时,她还是感到十分惊讶。
惊讶于那个曾经需要仰视和服从的母亲,那个疯狂谋划着让她出生起便女扮男装的母亲,如今只是垂眸坐在一个无人的长案前,前后左右空空如也。
谢玉筝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,看到对方时,当年的复杂情感再次随着强烈的头疼涌上心头……
卢昭雪似有所感,抬眼向这边看来,谢玉筝却已闭眼揉按着自己的额角,错开了她的目光。
一身明黄龙袍的永昌帝终于走入了众人的视野,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恭敬行礼,谢玉筝偷偷抬眼,看着那位被两队宫人簇拥着走来的帝王。
永昌帝和十年前比瘦了很多,发间也染了不少霜雪,但是看上去依然如当年一般神采奕奕,目光炯炯。
他搀扶着白发宫装面容慈祥的皇太后,贺青霜则落后半步跟在他的左侧,他的右后则跟着一位身形高大的老太监,太监垂眸敛目,头发同样有些花白,正是常年贴身随侍永昌帝的连公公,一位战力很高的武修。
众人再次行礼,永昌帝微笑着抬手按了按:“诸位不必多礼,今日宫宴诸位当做家宴便是,不用拘束。”
话是这么说,但是谁也不敢真的把这里当做家宴。等到永昌帝、皇太后以及贺贵妃落座,其他人才敢再次坐下,规规矩矩地随着上首端起酒杯,开始共庆端午。
谢玉筝忍着头疼行礼,又忍者头疼与大家共饮,坐下时身子已经有些摇晃,面色也十分难看。程蓉见她的样子很是担心,便与她商量着过一会儿陛下退席后他们就离开宴席,谢玉筝点头应了。
如此强烈的头疼也很出乎她的预料,按照重生后的经历,她知道自己在回想起一些过往时会触发头疼。但是没想到今日只是见到这些故人,便会接二连三让她疼到浑身虚汗。
但是来都来了,戏总要演完再走。
酒过三巡,各家夫人带着女儿开始给皇室诸位送礼,端午佳节,彼此送礼最多的就是香包,各家自然要在这香包里放入了各自的心思,有以金丝编制的,有玉片镂空的,因为送给皇室不能厚此薄彼,所以每家都备了十二份香包,送给永昌帝和太后,以及两位贵妃三位嫔妃、两位皇子和三位公主,但是每个香包里的香料又都不同,各自契合了他们送礼的对象。
各家依次送上去,终于轮到了谢玉筝。在家时谢玉筝便与程蓉说过,自己会独自上去送礼,不用母亲陪同。
此时的程蓉十分担心她的状态,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:“还是母亲陪你一起去吧,你的样子我不放心……”
谢玉筝已经有些听不清外界的声音,但是看着程蓉的口型,她也明白了对方的担心,但是依然摇头道:“母亲不必担心,女儿的礼物很简单,送上去就回来。”
按照事先商量好的,他们备了最普通的十二枚香包,不需要讲解什么花哨的用意,也不用等着永昌帝夸赞,基本是送完就能走人,很简单。
谢玉筝希望用这种最普通的礼物让永昌帝皱眉,最好觉得她不懂礼数,觉得谢家老顽固不知好歹,然后把她的名字直接划掉。
虽说最后未必真能划掉名字,但是每一次的尝试机会都不能放弃嘛。
谢玉筝拎着一个布袋,脚步虚浮地走到花厅中。
这短短的几步,她仿佛从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个世界,眼前的景物蒙着一层忽明忽暗的光晕,让人觉得很不真实。
谢玉筝深吸了口气,在永昌帝面前立跪行礼,奉上布袋。
“镇武司祭酒谢诚之女谢玉筝,恭祝陛下与贵妃安福康乐!”
连公公走上前从她手中去接布袋,当他的手握住布袋的一瞬间,谢玉筝突然觉得天旋地转,恍惚间,她仿佛听到了前世系统的声音:
“永昌帝身负龙脉,不是可以擅动之人。”
“你要做的是将萧煜驰握在手中,让他听命于你!”
“宿主您误会了,我没有想要控制你,本系统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宿主在这个世界可以过得更好,让宿主可以顺利地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!”
“宿主不要忘了,萧煜驰是最后毁灭世界的人,你不能直接杀了他,但是可以杀了他身边的其他人,让他只能依赖宿主你。”
“宿主,宿主?……”
冷汗从谢玉筝的额角低落,她的手紧紧抓着布袋,连公公用力拽了两次都没有拽动,不由皱起了眉头。
“谢家娘子,”连公公压低了声音,“这是何意啊?”
谢玉筝手指捏得发白,但是很快便松开了手,她抬头前用力咬了下唇,让唇色不那么难看,也让自己清醒了些许,这才对上连公公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。
“公公,臣女今日身体不适……”她也压低声音道。
连公公露出恍然神色,以为是少女每月之事导致的不舒服,便也没说什么,拿过布袋转回到了永昌帝的身边,然后打开布袋,取出十二枚一模一样的香包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