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又气若游丝地道:“三儿……娘亲死后……你就带着红薯和绸缎一直往东边逃……路上饿了就吃红薯……紧些吃……到了有粮食的地方……就用绸缎换些银子……那是娘小时候捡的雪蚕真丝……能换不少银子……你已经十五了…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……拿着换来的银子在那边谋个营生……再安个家……一路小心……千万不要再回来了……”
“母亲……”王三小目眦欲裂,他看着母亲那满脸的痛苦,听着母亲诀别的话语,心头悲痛万分!
犹如被钢刀搅合!
他想哭,他想喊,可是他没有力气!
他太饿了!
他连跪在地上的力气都是硬撑出来的。
妇人刚说完这句话,眼神就慢慢黯淡下去,不一会就和这个干瘦的少年永别了。
少年将母亲埋在自家院子里的枣树下,和父亲,祖父,祖母葬在了一起。
他挖出两根足足有小腿粗的红薯,不禁感慨万千,这可是救命的食物啊!
母亲却留给他!
他找到柜子,取出雪蚕真丝,薄如蝉翼,透如清水,滑如油脂。
这是东土最昂贵的衣料,只有皇室,贵族,宗门,才能用得起。
一寸能值百金!
他不明白母亲当初为何不拿着这个发一笔财,不过现在想这些,也是晚了。
王三小给家人磕了几个头,便带着红薯,真丝和着逃荒大队去了。
陇梁郡,喜登县,杨家村。
阡陌里,路道上,树下,河边,都零零散散的倒着皮包骨尸。
毫无例外的,每具尸体的肚子都鼓胀的很高,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。
尸体的表皮早已风干,有的嘴里还有些草屑,看样子生前为了充饥吃了很多草,可依然逃脱不了成为饿殍的命运。
这些人都是吃了观音土,拉不出屎来,活活撑起的。观音土看起来就像面粉,能入食,却不能消化,不吃会饿死,吃了还会死。
可是饥饿实在是比死亡还要令人恐惧的存在!
依然有很多人铤而走险,就是撑死也不愿活活饿死!
杨家村,杨海家。
杨海的父母早在几日前就饿死了。尸体刚下葬,就被邻居抛出来吃了。杨海不忍吃人,只好带着妻子和女儿挖观音土和水做饼吃。
六岁的女儿饿的像是一具干尸,可是她的肚子却鼓胀如球。她躺在榻上,无力地望着父母,那如月亮的眼睛里有希望,也有恐惧和痛苦。
灶台旁,杨海正在煮汤。浑浊滚烫的水里浮动着草茎和树皮,甚至还有皮革。
妻子正用观音土和面,她每次用力都显得力不从心,好像要倒下去似的。
夫妻二人的肚子也有些鼓胀,他们知道,他们离死亡不远了。
可是他们不愿意就此放弃,放弃这个可爱的女儿。
在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,他们的女儿却已经慢慢死去了。
村北头的山坡上,两个人影,一个篝火,不时响起一阵啃咬骨头的声音。
篝火架上,一个人的大腿正在上面炙烤着,飘出一阵肉香,两个干瘦的男人各自啃咬一块大肉。看起来,是人的手臂。
而在他们不远处,一座新坟已经被人挖开,棺材衣服洒落了一地,唯独尸体被切割成好几块,已经肿胀腐烂,发出阵阵恶臭,少了一只大腿,两只手臂,很显然,两人所食正是此尸。
这具尸体,是两人大哥的,前天饿死,今天便被他们吃了。
别处,更多人在争抢草根树皮,凡是能吞下肚子里去的,都为之以命相搏,出卖一切。
女人们,则自我贩卖,只为换个半个馒头。
男人们,为了吃一口,更是无所不用其极。
更多的人,都在逃荒,一条绵延的逃荒阵在陇梁铺开,往安京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