胥绾春陷在褥子里。褥子是软玉的缎面,滑溜溜,凉丝丝。袖子捋到了肘弯,一截手臂露在外头,不由自主地,就在那滑凉上磨蹭。
枕头温香,云一样堆在脸颊边,脸色绯红得惹人怜。墨发铺散,发丝间草木清气丝丝流转。
眉头却是一直蹙着。身上干得很,燥得很,难受极了。
迷迷瞪瞪醒来,她又挣扎起身去沐浴。这小半个月皆是如此,睡下便是混沌乱梦,醒来只想沾凉水。
雪足踏在光滑地板,转过一道屏风,踏入净室,便去提那盛着清水的木桶,想往柏木浴桶里倒。
可她身子虚得很,提不起来,却将那木桶哗啦带倒了。嫩红足尖踩着水,啪唧便摔下去,嗑得下巴生疼。
“嗯……”
她心中冒火,吐出却是一声极软的哼声。
眼睑半垂,灰眸涣散。迷蒙间,有两只手扶上她小臂。衣袖是窄袖,料子粗砺,那臂上的力道却柔韧沉稳,如握玉如意。
她反应不过来,只本能借力起身,却迎头撞在那人胸口。发丝交错间,墨香萦绕鼻端。
是穆书愿么?可他素日穿杭绸,细腻柔软,哪有这般粗布手感?
她仰起脸,遮面的墨发滑落。目光渐渐聚焦,先对上一双泛着涟漪的黑眸,那眼里盛满担忧,如夜星闪烁,将她柔柔包裹。
天地静极,外头忘川水正淌过石面,泣露草间,寒蛩正稀落地唱着。
秋夜凉风穿发而过,轻拂胥绾春绯红的面颊。她灰眸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,最终,死死凝在那双眸子里。
清润温软的少年音,隔着那覆面的白纱巾,轻轻响起:“阿……阿春。”
那声音却似古钟撞入心口,胥绾春浑身一颤,琉璃灰眸霎时水光潋滟,热泪自眼角汩汩淌落,流进粉嫩的唇里,咸涩冰凉。她顾不上擦,只举起双手,自他光滑柔软的发顶,一寸寸往下抚。
抚过短马尾,轻触眼周,再滑下来,双手捧起他的脸,如捧易碎的琉璃盏,半分力都不敢使。
开口却是斥问:“穆文……你为何不来找我?”灰眸里水光晃动,却偏要瞪他,“我一个人……过了二十年。”
“你不知道……我很难过么?”
话音未落,那强撑的气势便散了。她像是被抽干气力,额头无力抵在他胸口,终于吐出那个在心底辗转百年的称呼,带着泣音:“文郎……”
头顶传来一声轻颤的叹息:“姐姐……”他修长手指轻搭在她腰侧,指节微蜷,“对不起……阴阳两隔,穆文,有诸多拘囿。”
胥绾春仰起湿透的小脸,只觉那面纱碍眼得很,举手便要扯,却被他后仰躲过了。
他颤声道:“姐姐别看,脏……”
长睫垂落阴影里,穆书愿眸光飘忽。
世人皆传,穆文乃春娘诸多男宠中最钟情的一人,容颜绝美,比之沉鱼落雁犹胜三分。
他想,姐姐既不喜欢他,那他的容貌定是比不过穆文。不如以纱遮面。
凉风忽至,面纱已被她一把扯落。穆书愿瞳孔微缩,胥绾春却似未见,双臂环上他脖颈,嫩红鼻尖凑近。
他垂眼不敢看她,只道姐姐迷蒙间,看不清他容貌,因此不加嫌弃。
胥绾春嫣红柔软的唇瓣凑上去,轻轻碰了碰他寒梅般的唇。
霎时间,一股电流窜过脊背。穆书愿喉结剧烈滚动,眼尾泛红,眸中水光氤氲。扶在她腰侧的手青筋突起,用尽毕生克制,才未反客为主,加深这个吻。
怀中人腰身上移,草木清气拂过他颈侧。他下颌微仰,模仿着穆文的青涩与被动,任她施为。
净室热雾蒙着眼眸,他想,原来姐姐并非不谙此事。
那般苦寒刺骨的冷漠,只是对他而已。
他垂下眼,唇角扯起一抹苦而淡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