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bsp;nbsp;nbsp;nbsp;李舟没看懂,很惭愧地补了许多书籍,时隔三月才回信。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明白了。那法又是什么?是我们的政府所制定的规则?我在哥老会待了许久,只觉有时候他们比我们还不讲理些。法院、警察厅这些东西都在,可究竟要服从于暴力政权。如我所见,法在巴青基本处于瘫痪状态,幸而有哥老会这种基于传统礼教而建成的民间组织在四处奔走,百姓才勉强生活在‘有治’的社会里。彭先生勿怪,我是不太懂,不是在说情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理解。这是政府的问题,国民政府腐朽,四川的军阀尤甚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第三年过去了,他和裘贵华的关系缓和不少。当然,和他关系最好的是当时的五爷,爱喝酒,爱吃卤味,经常把他们这帮小弟带出去喝酒吹牛,醉了,就讲水浒一百零八好汉的故事。小弟们都没文化,只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过零星几个片段,听得格外起劲。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可是彭先生,古往今来,不管是封建朝代还是民主国家,腐朽都是不可避免的。既得利者怎么能抵抗通过压迫他人而取得的利益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你认为该当如何呢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不清楚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听过俄国十月革命吗?建议广泛地阅读资料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第四年过去了,裘贵华把大部分权利下放给他。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已读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上次你的回信很短,没有讲明白你的观点。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。让我们回到一切的起点:你和一个女娃娃被裘贵华处决了。如果没有真正民主的政权,没有合理正确的制度,百姓是不可能避免不幸的。穷人何时才能拥有土地?女性何时才能与男性拥有平等的权利?法治何时才能渗透这个国家?现在的政府不是没有努力,但是三民主义的革命不彻底。平均地权、节制资本,就听这话,他们的革命就不可能彻底。什么‘平均’‘节制’,人就根本不能拥有地权和资本。我们要一场彻底的大火!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收到。彭先生,我没有在回避问题,只是尚未想清楚。现在的我完全想清楚了,十月革命的胜利所指明的道路是可行的。如果你们正走在这条路上,我是你们的同路人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告诉我,杀掉裘贵华的唯一一个理由是什么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擒贼先擒王,革命先革土皇帝的命。从他开始,把旧社会摧枯拉朽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不要动手。回家来吧,你很久没回家了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第67章同路人二十四岁的李舟回到白羊县……
nbsp;nbsp;nbsp;nbsp;二十四岁的李舟回到白羊县周边的那个小渔村,给老彭带了两罐好茶叶,给彭采英带了一条围巾。火锅正在桌子中间咕嘟咕嘟地响,老彭的眼镜被白雾蒙住,他摘下来,用浑浊的老眼看向李舟,“新年好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他走了很久的岔路,终于跟他们走到了一起。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就目前的局面来说,巴青需要裘贵华,所以我不是以长辈身份、而是以一个同道人的身份劝你,暂且放一放。”老彭给他夹了好几片牛肉,“其二,你待在哥老会,比待在我这里更有价值。哥老会是四川最大的社会势力,目达耳通,你在里面不仅能积蓄力量,还方便搜集情报。如何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我听你的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他现在有了杀人的胆魄和力量,但是也有不杀人的正确理由。李舟觉得自己的脑袋前所未有地清醒、松快,饭后去洗碗,即使把手伸进隆冬腊月的河里都不觉得冷。原来不是粮食才能给人提供能量,一种思想、一个主义、一项事业也可以,成为他无惧寒夜的无尽热源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彭采英泼了一捧水在他脸上。他挡了一下,随即挪开手臂,“老彭不是你老汉儿吧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不是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那你原来也不叫彭采英。你叫什么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达娃央金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李舟听她用四川话字正腔圆地念音译名字,忍不住笑了,“藏人?我从来没见过。乡亲们都说你们那里的雪山湖泊很美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达娃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话。乡亲们都说你们那里还搞奴隶社会,一言不合就要砍人手脚,比封建王朝还不如。这话一点也不假,她的父母就是奴隶,某天看到老彭的车队从峡谷上方过,便把她绑在马上、点燃马尾,让马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山,跑进他们素面未谋、但是仰名已久的汉人的队伍中去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很多次午夜梦回,她都还趴在那匹枣红色的马上,任由它载着自己冲出世代为奴的命运与重重雪山。那是比生死还要重大的时刻。而当她真的站到红日之下时,回头望去,身后却空无一人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康巴地区消息闭塞,她找不着那个传递消息的马夫,但她知道父母一定被处决了。他们的尸体会被投入水中,成为雪山湖泊的一部分。
nbsp;nbsp;nbsp;nbsp;她说,是很美。
nbsp;nbsp;nbsp;nbsp;李舟向裘贵华告了七天的
nbsp;nbsp;nbsp;nbsp;假,不慌不忙地在家住下。大过年的,家里也没什么事,第二天早晨老彭赖床不起,他习惯性起得很早,靠在墙外抽烟。
nbsp;nbsp;nbsp;nbsp;达娃蹲在船上看了他半天,从泡在水里的竹篓里拎着一条活鱼走过来,刺啦一声开膛破肚。他连忙闭上眼偏过头去。达娃于是大笑起来,“刚还觉得你像个男人,怎么还是怕血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不是怕血,是晕血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都一样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哪能一样,头晕和害怕是两码事。”李舟立刻回屋掏出墨镜戴上,再出门,接过她手中的鱼和刀,利索地把内脏刮出来扔到河里。烟依然叼在嘴里,他说话时嘴唇不怎么动,“裘贵华想出来的办法。有墨镜后我就开始参加剿匪了,行动完全不受影响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那你杀过人了?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杀过好多了。”
nbsp;nbsp;nbsp;nbsp;“你真像个男人。”达娃撑着脸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