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苏:“唉。”
至于彼此叹气的是什么,他们谁也没问谁也没说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不过扶苏大约能猜到一点。除了开历史挂的他自己不算,晏几道是资善堂里学得最好的人,大好几岁的赵宗实也比不过他。他学什么都一点就透,不须多说什么。
宋祁还好,但司马光可不是一点就透的教学风格。再看两人后世的发展,一个以写风月诗词闻名,一个是赫赫有名的保守卫道士,两人的相性南辕北辙。晏几道在司马光手底下读书能开心就怪了。
……不不不,就算是我,也受不了啊。
晏几道静静看了一眼扶苏,突然整个身子趴倒在桌子上。伴读的目的是当皇子的尺度,他这种坐没坐相的行为要是被老师看到了,肯定会被狠狠训斥一顿。
但他却依旧没骨头似的趴着:“殿下,我不想来资善堂读书了。”
扶苏:“……?”
晏几道:“我没开玩笑。”
他垂着眼睛,不知在想什么:“殿下你也看到了,这里……不是我想要的。”
除了天然相性不合的老师外,还有来自家中的压力。阿爹偶尔会问他成王殿下是什么性子,是否真如传言般是个神童。阿娘、哥姐、仆婢们却会讲得更直白露骨些:成王殿下就是你未来的登云梯,你只须攀上他就一辈子不愁了。
有个别还会酸言酸语,说什么要是再年轻几年选上的说不定会自己。以为他听不懂被他怼了后又恼羞成怒地闹脾气。
晏几道反感甚至恶心上述的一切。
他的同窗都是好人,成王殿下更是难得漂亮可爱还有意思的。但他不喜欢他们被人当作谈资,被当成饭菜称量的感觉。
晏几道思及于此,下意识捏紧了袖角,就见到扶苏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就当晏几道以为他会拒绝、甚至于训斥自己的时候,却听到他问道:“你阿爹知道这件事了么?”
晏几道:“我会说的,我今晚回府了就告诉阿爹。”
虽然阿爹极有可能会大动肝火,会大骂他不知好歹,但他还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。最差的结果,无非是他以后会被家族当成弃子,但家里至少还能管他一口饭。那样就足够了,比现在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好。
扶苏笑了笑:“那你去吧,我同意了。”
他甚至有些羡慕晏几道的干脆果决。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,自己心里都知道。
那么我呢?
扶苏想起未能说出口的“我不想当太子”,惊觉自己当时果然一语成谶。错失了那么好的机会,现在再说已经来不及。官家已经知道他聪明且有意藏锋,他会作何感想?
——我奉若至宝的东西,你却弃之如敝屣,甚至不惜自污来摆脱?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……殿下?”
“殿下!”
直到被晏几道轻拍了拍肩膀,扶苏骤然回神,才发觉自己刚才思绪又飘远了。果然啊,他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的事,现在再过一遍发现还是死结。
晏几道迟疑了:“殿下……你还好吗?”
嗯?
扶苏走神被正主抓个正着,小脸羞得红扑扑的:“我在想,如果你成功的话,我会想你的。”
晏几道一言难尽地望着他。
编点好的吧。
扶苏急眼了:“我说真的!”
回坤宁宫的路上,晏几道三个字还在扶苏的脑海里回荡。晏几道时常令他想起另一个人。此人几十年后也要在资善堂读书,同时也直接导致了北宋王朝的覆灭。
宋徽宗。
这非是说晏几道有宋徽宗那板可恶,他们二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脑子好使、艺术天分还高。
虽然两人一个是文学家、一个是书法家,但并不耽误他俩《论语》学得飞快。偏科这种事不存在的。
但是宋徽宗的问题在于,他把他艺术家富于浪漫想象的能力,与最高统治的权力相结合,那将是所有国民的的灾难和噩梦。
历史上的小晏在政治上并无建树,从扶苏与他本人的接触来看,他对权力也并没有兴趣。他想离开资善堂看似离经叛道,放着大好前途不要,实则对他自己来说反而是好选择。
那么我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