廷尉府办案,讲究的是抽丝剥茧,是雷霆突袭,是占据地利与时间的先手。
就像张不易所说,明日一道手书,找个不甚敏感的借口,措辞再热情些,那是最稳妥的选择。
在廷尉衙门那属于廷尉的地盘上,定远侯的权势会天然被压制,审问的主场在林砚手中。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!
在这侯府门前的台阶下,在这灯火辉煌的宴席间隙,被主人以礼之名、以欢宴之名死死地拖在漩涡中心。
众目睽睽之下,每一秒的停留都是煎熬,每一分强颜欢笑都在消耗心力。
承受着所有人情风刀的审视,用自己作为最醒目的靶子,吸引着整个侯府所有探究的视线。
就为了…给后方这一场营救争取到一丝喘息,制造一点混乱中的遮蔽。
苏绒几乎能想象出林砚此刻平静面容下紧绷的神经。
他得分神应对侯爷的每一句寒暄,不能失礼,不能急迫;
得用官威和仪态撑住场面,抵挡住周围无数或明或暗的刺探;
他还得算着时间,计算着自己的行动,兴许还得盘算着一旦行动失败,要怎么展开营救。
看着苏绒出神出的厉害,张不易急得快跳起来,声音都带了哭腔。
“小苏娘子!算我求你!再不走……再不走侯府的护院巡遍外圈就真完了!”
一声小苏娘子惊醒了苏绒。
她猛地吸了一口气,最后望了一眼灯火深处那个被团团围住的孤拔身影,眼中翻滚了无数情绪。
有后怕,有感激,最后全化成了又硬又狠的劲儿,像是要把那一眼刻在脑子里。
少女收回目光,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,矮身钻入昏暗的驴车车厢。
“砰!”一声轻响,张不易几乎是立刻用肩膀顶死了车门,然后狠狠一抖缰绳。
年迈的驴子四蹄踢踏,拉着这承载了秘密与沉重的小车,悄无声息地滑入街巷深处,贪婪地吞咽着劫来的自由。
车厢内一片漆黑。
明珠冰凉的手指摸索着,紧紧抓住了苏绒的手腕,指尖还在轻微地颤抖。
“苏小掌柜……”她的声音含在嗓子里,带着湿漉漉的哭腔:“林…林大人他……”
黑暗中,苏绒反手握紧了明珠那只冰凉的手,力道坚定。
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,甚至带上了一丝磨牙般的冷冽。
“他顶得住。”
停顿了一下,声音更低了几分,是对明珠说,也像是对自己说。
“也必须顶住。”
驴车的颠簸碾过石板路,车轮吱呀吱呀,掩盖了车厢内剧烈的心跳。
苏绒紧紧揽着她瘦削的肩,另一只手垫在她微弯的后腰,分担着那几乎撑不住体重的力道。
少女身上那件单薄的夏衫被冷汗浸透,此刻被粗布外衫裹着,透出的凉意惊人。
“冷么?”
苏绒低声问,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,试图用体温驱散一些那透骨的寒意。
明珠摇了摇头,只是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,牙齿轻轻打着颤。
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身体透支到极限的疲惫,让她像个初生的幼崽般脆弱,本能地寻求着唯一的热源。
只下意识地把脸埋进苏绒的颈窝,汲取着那片温热,却不敢再问一句话,生怕惊扰了这黑暗中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全。
前方传来张不易刻意压得极低,却难掩急迫的声音。
“小苏娘子,咱们回猫馆?”
“嗯。”
苏绒在黑暗中仰起脸。目光像是要穿过破旧的车篷顶,看向那片压下来的沉沉夜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