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寂热,崔姣姣身穿几层的衣裙,漏液匆匆赶来,只觉得额上不断有汗珠渗出,顿时烦乱起来。
忽而,覆面白纱被夜风掀起,露出一张瓷白如玉的脸。
云孤碧落,月淡寒空,目剪秋水,唇夺春桃。
她竟是一副雾里看花的美人面。
阎涣瞳孔微缩。
玉面菩萨,定州百姓口口相传的女医仙,竟生了副这般好看的模样。
“大人在看什么?”
崔姣姣抬眼看他,此刻流苏花自窗外吹入屋内,繁花四散恍如冬日飞雪,芳香袭人,静掀旧茶凉后余韵。
好一个,玉面菩萨。
这是她第一次看他,此时还不知晓他便是令自己苦恼多时的千岁侯。
四目相对,窗外流苏花簌簌落入,恰似一场不合时令的雪。
崔姣姣怔愣着出了神,沉在他一双晦暗不明的冷眸中,那其中透着审视,溢着孤傲的寒光。
他高束发冠,乌黑的长发梳得整洁,眉骨微耸如山峦的轮廓。烛光摇曳,崔姣姣勉强透过夜色,看出他有一对茶褐色的眸子。
“大人?”
她出声轻唤,面前的阎涣回过神来。
“姑娘孤身行医,家中无人牵挂?”
阎涣摩挲着茶盏,状若无意。
她缠纱布的手顿了顿。
“生母早亡,父亲…视我如草芥。”
素白指尖打了个结,声音轻得似叹息。
“如今漂泊至此,不过想为苍生尽些绵力。”
阎涣眼前蓦地闪过十八年前那个黄昏,他只觉得头痛欲裂,眼皮跳个不停。
那年他八岁,在家中欢欢喜喜地等待父亲得胜归家,他记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,最终,等来的是父亲的尸体。
白布之下,盖着他尚不足三十岁的父亲。
阎垣生得峻拔如山,一生苦练剑术,阎涣那时想不明白,为何父亲的尸体上却满是伤口。密密麻麻,每一道都刺痛着阎涣的双眼。
他摇晃着父亲想问个究竟,可父亲的伤口再也无法愈合,关于那个黄昏的一切,再也无人应答。
同一日,母亲下落不明,如人间蒸发般,再也遍寻不到痕迹。
“大人?”
女子唤他回神,指尖沾着莹白玉膏,药香混着她袖间淡淡的杜若气息,奇异地抚平了他突生的躁郁。
“你说……”
他忽然倾身,一双茶褐色的眸子锁住了她。
“若有人蒙冤十八载,可还洗得清?”
她怔了怔,眼底似有流光掠过。
十八年过去,关于那年的一切早已与血水、泪水混在一起。阎涣每每闭上眼,一片漆黑中,他总能梦见父亲的容颜裂开无数个尖细的剑伤,汩汩地冒着赤红的鲜血。
八岁的他张开双臂胡乱抓着,却在父亲的身后,看见那远远站着的母亲。她一言不发,哪怕在梦中,也从不曾张口回答。
他很想问一问骆绯,为何不告而别。是否真如世人所说,见阎氏家破人亡,抛夫弃子而去了。
十八年,他已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,只模糊地自梦中想起,他那一双好看的狐狸眼,是母亲赠与他的。可世上唯独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,在同一日弃他而去。
“冤屈如锈,岁月愈久,愈难除。”
崔姣姣将纱布尾端在指间绕成一个精巧的结,又道:
“但总有人愿做刮骨的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