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海阁

第106章 砚秋悔罪供满堂（第1页）

杭州府狱的牢房里，霉味混着潮湿气往人鼻子里钻。林砚秋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，身上的绸缎长袍早换成了粗布囚服，头发乱糟糟的，手里攥着支磨秃了的狼毫笔，面前摊着张皱巴巴的宣纸——是狱卒刚送来的，让他写悔罪书。

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，在宣纸上投下一道道黑影，像极了他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。林砚秋盯着宣纸发呆，手里的笔半天没落下——他想起被抄走的金佛，想起那面用来装神弄鬼的罗盘，想起被他坑得兑不到银、哭着跪在钱庄门口的百姓，心里跟翻江倒海似的。

“咳！还没写呢？再不写，明天提审可没好果子吃！”狱卒在门外喊了一嗓子，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
林砚秋打了个哆嗦，终于握紧笔，在宣纸上写下“悔罪书”三个字，笔锋抖得厉害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开始往下写：“草民林砚秋，曾任汇通钱庄掌柜，今认罪伏法，所犯之罪，桩桩件件，皆因贪念而起，更因效仿金满堂，走上歧途……”

写到“金满堂”三个字，他的手顿了顿，眼前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——那时金满堂来杭州巡查，在青楼里搂着，拍着他的肩膀说：“砚秋啊，当掌柜的，别太死心眼。这钱庄的银，不捞白不捞。你用罗盘搞搞‘银气术’，收点礼，批点贷，只要跟我一条心，保你位子稳当，还能赚得盆满钵满。”

那时他还犹豫，可金满堂接着说：“你以为那些分号掌柜怎么稳坐钓鱼台？赵德昌搞家族贪腐，孙鹤年在青楼批贷，哪个不是跟我通气？你要是不跟，下次续发庄票，可就没汇通的份了。”

就是这话，让他动了贪念。从那以后，他在钱庄供起金佛，挂起符咒，每次放贷前都拿着罗盘装模作样地测“银气”，实则看谁送的礼厚——盐商送金罗盘，就批五十万两；布商送玉如意，就批三十万两；要是百姓来贷小额银，别说“银气不足”，连门都不让进。

“去年三月，盐商王某求贷六十万两，送纯金佛一尊，重五十两。草民明知其用途是囤积粮食抬价，仍违规批贷，事后还向金满堂报备，分得润银五万两……”林砚秋接着写，眼泪滴在宣纸上，晕开了墨迹。

他又想起去年杭州挤兑潮，百姓拿着庄票堵在钱庄门口，他急得团团转，去找金满堂求助。金满堂却满不在乎地说：“慌什么？你就说银库的银‘漕运在途’，再贴几张符咒，就说空票是邪祟作乱，百姓好糊弄。实在不行，我调点‘压舱银’给你，事后你加倍印空票补回来就行。”

那时他照做了，在钱庄门口贴满符咒，还雇人散播“空票是被鬼偷了银气”的谣言，骗得百姓团团转。可他心里清楚，哪有什么邪祟？不过是金满堂让他滥发空票，把百姓的血汗银，变成自己口袋里的赃款。

“挤兑潮时，草民奉金满堂之命，伪造‘漕运在途’账目，掩盖空票真相，还贴符咒欺瞒百姓，致使众多百姓持票无法兑银，家计无着……”写到这里，林砚秋再也忍不住，趴在宣纸上哭了起来，哭声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，满是悔恨。

不知哭了多久，他抬起头，用袖子擦了擦眼泪，接着往下写——这次，他要把金满堂的那些“抽血术”全供出来，不能再让这个人继续祸害百姓。

“金满堂掌票号十年，所行恶事，草民略知一二，今尽数供出，以赎己罪：其一，滥发空票。五年间，金满堂主导增发庄票一千九百张，面额两千二百万两，七成无足额银库支撑，全凭伪造账目蒙混；其二，漕银暗抽。将漕银火耗从每万两五十两提至两百两，对外谎称朝廷加征，每年私吞十二万两，存入天津洋行；其三，军需挪用。将江南军需款拆分成小笔，放贷给投机粮商、盐商，收取三成润银，致使军营物资短缺……”

他越写越激动，笔走龙蛇，把自己知道的细节全写了进去——比如金满堂让儿子金少棠牵线浙昌钱庄，和洋行做鸦片押款，抽成十万两；比如金满堂和漕帮勾结，每年给漕帮五万两，让漕帮在漕运时多抽成，还帮他转移赃银；比如金满堂让女儿金少芸和柳仲文的儿子合作，把漕银低息贷给上海洋行，年获利二十万两，分润归柳家，实则是拉拢官员，巩固自己的地位。

“草民还曾听闻，金满堂在天津洋行有十箱藏银，全是历年贪腐所得，具置在洋行地下库房，钥匙由其心腹保管……”林砚秋写下最后一条线索，放下笔，长长舒了一口气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
天刚亮，李都头就来提审。看到林砚秋递上来的悔罪书，他赶紧翻开看，越看越心惊——上面的内容，比之前查抄到的证据还要详细，尤其是金满堂和漕帮、柳家的勾结，还有天津洋行的藏银，全是扳倒金满堂的关键线索。

“林砚秋，你写的这些，可都是实话？若有半句虚言，罪加一等！”李都头盯着他的眼睛问。

林砚秋点点头，眼神里满是疲惫，却很坚定：“句句属实。草民贪赃枉法，害了百姓，也害了自己。如今供出金满堂，只求能赎一点罪，也让那些被他坑害的人，能有个说法。”

“好！”李都头收起悔罪书，“你放心，朝廷会查清楚所有事，不会让任何一个贪腐之徒逍遥法外！”

林砚秋看着李都头的背影，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安稳。他知道，自己犯下的罪，不是一份悔罪书就能抵消的，但至少，他没有再帮金满堂隐瞒，没有让更多人受害。

李都头拿着悔罪书，马不停蹄地赶回整饬署，把它交给御史。御史看完，脸色凝重，却也带着一丝振奋：“没想到金满堂的贪腐网这么大！漕帮、柳家、鸦片押款……这己经不是简单的钱庄贪腐，而是勾结官员、危害国本的大案！”

“御史大人，现在有了林砚秋的供词，还有之前郑裕丰、吴世安的招供，咱们可以申请朝廷，抓金满堂了！”李都头激动地说。

御史点点头，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：“再等等。林砚秋供出金满堂在天津洋行有藏银，还有漕帮的勾结证据，咱们得先派人去天津核实，拿到铁证，再动手不迟。而且，柳仲文那边也得查，这背后的‘权力-钱庄-漕帮’铁三角，必须连根拔起！”

“是！”李都头领命，转身准备去安排人手。

御史看着手里的悔罪书，上面的墨迹还带着泪痕，心里感慨——这些贪腐的掌柜，终究还是有良知未泯的。但不管怎样，贪了就是贪了，害了百姓就是害了百姓，律法面前，没有例外。

而此刻的京城，金满堂还在票号里坐着，一边喝着茶，一边看着账本，以为杭州的事还能像以前一样，用钱和关系压下去。他不知道，林砚秋的一份悔罪书，己经把他的老底全掀了，一张针对他的大网，正在慢慢收紧。

牢房里，林砚秋靠在墙上，看着窗外的阳光。他知道，自己的下场不会好，但他不后悔——至少，他做了一件对得起百姓，也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。而这场席卷江浙的钱庄反腐风暴，也因为这份悔罪书，即将迎来最关键的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