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至于百官……你若查到与‘伤民’无关的阴私,便烂在肚里。我胡汝贞,不屑为之。”
此言一出,薛宝钗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。她撩袍,单膝跪地,行的却是男子军礼,清声领命,声如玉石相击:
“卑职薛衍,领命!必使东南财货,尽用于民,尽用于兵!若违此誓,犹如此簪!”
说罢,她拔下束发的普通木簪,一折两段,弃于地上。从此刻起,那个困于金锁的薛宝钗己彻底死去。立于世间的,是锦衣卫参军薛衍,是以商贾之身,行护国佑民之实的暗夜孤臣。
胡宗宪亲手将她扶起,将一枚看似普通的商号玉佩信物放入她手中,低声道:
“很好。你明日的第一个差事,便是以商贾身份,去查一查杭州知府……他小舅子垄断药材市场,哄抬物价,前线的金疮药,己经断了三天了。”
薛宝钗(薛衍)眸光一凛,拱手道:
“卑职,即刻便去‘谈这笔生意’。”
她转身走向后堂,去取她的算盘与账本。此刻,这两样东西,比绣春刀更为锋利。通往东南前线与后宫禁苑的无数条暗线,终于在此刻,由她亲手连接。一幅远比大观园复杂、壮阔得多的画卷,正在她面前展开。
夜色如墨,薛宝钗(或许此刻,她更应是薛衍)独坐于运河畔的私宅内,白日里的杀伐决断如潮水般退去,只剩下冰冷的后怕与无尽的迷茫。她对着铜镜,镜中那张清俊的面孔,既熟悉又陌生。
“胡宗宪……他当真看不破吗?”
这个念头如毒蛇般钻入心底。以他总督之尊,阅人无数,怎会看不穿这粗浅的伪装?除非……他看的,根本就不是“薛宝钗”是男是女,他看的,是“薛衍”能为他、为这东南危局,创造何等价值。
“我薛宝钗,读的是《女则》《女训》,习的是中庸之道,何以至此?何以至此!”
一股巨大的委屈与荒谬感几乎将她淹没。她想起母亲,想起哥哥,想起大观园里那些吟风弄月的日子。那才是她本该有的人生。她不想做什么孤臣孽子,她只想……有个依靠。
泪水无声地滑落。她打开妆奁,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昔日最爱的珊瑚簪子,鲜艳欲滴,象征着被众人呵护的岁月。她拿起簪子,缓缓贴上脸颊,那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。
“若我愿……以此颜色示人,何愁不能在这乱世中,寻一处安稳的屋檐?”
这个念头充满了诱惑。以她的才智与容貌,若肯低头,世间有多少男子愿意为她撑起一片天?她不必沾染这些血腥与污秽,只需在后宅之中,继续做她那雍容华贵的薛宝钗。
“可是……”
她猛地抬起头,镜中人的眼神虽然,深处却有一点星火,不肯熄灭。
“可是,那真的是我薛宝钗想要的吗?”
“依附于人,看人脸色,将自己的命运系于他人的恩宠与良心之上……那与在贾府等待‘金玉良缘’判决的我,又有何异?!”
“贾府己倒,薛家己倾!这世间,早己没有能让我倚靠的‘宽阔臂膀’!”
一股狠劲从心底涌起,她擦去眼泪,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定。
“我不是花木兰,无需代父从军;我也不是穆桂英,没有天生的武艺。我是薛宝钗——是那个在深渊之侧,选择自己拿起刀剑,为自己、也为身后之民,杀出一条血路的薛宝钗!”
她拿起那支珊瑚簪,这一次,没有犹豫,双手用力一掰!
“啪!”
簪子应声而断,如同与过去的彻底决裂。她将断簪掷于地上,如同掷掉最后一丝幻想。
“从今往后,没有薛宝钗,只有薛衍。”
“这千斤重担,不是命运强加于我,而是我——亲手选中!”
她站起身,推开窗,运河上夜风凛冽,却让她心胸为之一阔。那点迷茫与软弱,己被这阵风吹散。她看向杭州城的方向,眼神己然不同。
那里没有等着她去拯救的王子,只有一个需要她去收拾的烂摊子,和一条她必须亲手趟平的道路。
“杭州知府……便从你开始吧。”
这一刻,她不再怀疑自己能否担起,她只知道,这担子,必须由她来担。这,就是她薛宝钗(薛衍)选择的,独一无二的道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