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牢内,火光跳跃,映得风若尘脸色愈发苍白,唯独那双眼睛清亮如寒夜里的北斗星。
匪首“黑石”雷彪,那个西十多岁的粗豪汉子,眯着眼打量他:“小子,哪里人?为何来这漳南地界多管闲事?”
风若尘虽身陷囹圄,脊背却挺得笔首,朗声应道:“华山风若尘,便是你家小爷。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令狐冲,论辈分也得唤我一声师叔。”
“华山派?令狐冲的师叔?”雷彪眼中精光一闪,心中顿时盘算开来——若能拉这等名门高手入伙,黑石寨声威必将大震。他灌了口酒,声音洪亮地抛出那套说辞:“风少侠!这世道,好人活不下去!你看看你救的那老头,就是被这世道逼得家破人亡!官府?他们除了收税盘剥,管过我们死活吗?”
风若尘抬眼,声音因药力略显虚弱,字句却如剑锋般清晰:“所以,你们便成了另一种盘剥者?那老人身上的苦难,亦有你们一份‘功劳’。”
雷彪一愣,随即纵声大笑:“功劳?哈哈!我们只抢为富不仁者,劫官府不义之财!这叫替天行道!”
“好一个替天行道。”风若尘嘴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,“那我问你,镇东卖炊饼的王老汉,只因交不出你们规定的‘平安钱’,被打断腿,也是替天?码头帮工的陈五,被你们强拉入伙,不从便沉了江,这也是行道?”
他每问一句,站在雷彪身后的阿七脸色便白一分。这些都是她知道,却不愿深想的。她心中的未来,原本只是采茶耕田,本本分分过日子。哥哥大她许多,稀里糊涂就跟着上了山。他们抢官,也抢富人,可穷苦人家……又何曾放过?
雷彪被问得恼羞成怒,猛地一拍桌子:“弱肉强食,天经地义!老子给你指条明路,是看得起你!跟著我们,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金银女人,应有尽有!不比你在江湖上像无头苍蝇般瞎晃荡强?还令狐冲叫你师叔——我告诉你,令狐冲来了也得入伙!”
风若尘目光平静如水,不紧不慢地反问:“雷当家,你们行的究竟是替天行道,还是弱肉强食?”
雷彪梗著脖子:“都有!”
“那什么是天?什么是道?”
雷彪向上方一指,粗声道:“头上就是天,脚下就是道!闯过的才是道,不走谁知道是什么东西!”
风若尘微微颔首,又轻轻摇头:“闯过的才是道,这话确有几分气魄。可若前面是万丈深渊呢?你也闯过去么?”他声音沉静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有一句话,叫‘抬头看天,低头看路’。若方向错了,便是南辕北辙,你这一腔悍勇,最终会去往何处?”
他注视着雷彪闪烁的目光,继续道:“我劝诸位,莫要以与官府为敌为本事。官府不是邪恶的代名词,反对官府也未必就是英雄豪杰。官中有赃官,不可否认;民中亦有刁民,也是实情。但不能一叶障目,不见泰山。须知国泰方能民安,民安国运方昌。”
最后,他的声音虽轻,却字字千钧,敲在每个人心上:“再者,雷当家可曾想过?我今日若为利禄投你,明日便可为更大的诱惑叛你。一个心中失了‘道’的人,他的剑,你敢信吗?你这黑石寨的基业,敢交给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吗?”
这番话,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,狠狠敲在雷彪心头。他拉拢好手,最怕的便是背叛。
阿七浑身一颤,她终于明白,这个男子心中的天地,远比哥哥描绘的“快活林”要广阔千万倍。他所追寻的东西,也远比金银和安稳更为沉重,更为明亮。
雷彪哑口无言。他发现自己那套说辞,在对方这种近乎迂腐的坚守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、卑下,甚至……可笑。他猛地站起身,烦躁地挥手:“你、你说的这些,老子听不懂!给你一天时间,好好想想!别忘了,你现在是阶下囚!”
他甩袖而去,脚步声在牢狱通道里显得格外仓促。
阿七却没有立刻跟上。她站在原地,看着牢中那个清瘦而挺拔的身影,眼神复杂如波澜暗涌的深潭。她轻轻上前一步,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去给你拿点水和吃的。”
这一刻,她救他的决心,不再仅仅源于那懵懂的情愫,更源于一种对自身所处世界的深切羞愧,与对另一种更高尚、更清明活法的真切向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