姬重心停步:“你也知道我会来?”
“守心印现世,天地愿力格局重定,像我这样的人,自然会有所感应。”她终于转过身,露出一张清秀面容,眉心一点墨痕,形如新月。
姬重心瞳孔微缩??那是“承愿体”的标志,百年难遇的特殊体质,天生能容纳他人情感而不被侵蚀,曾是历代祭司培养“断妄者”的首选之材。
“你是谁?”他问。
“我叫阿芜。”她静静看着他,“父亲死于十年前的大疫,母亲随他而去。我活下来,只为完成一件事??让所有像我一样的人,不再只能靠做梦去见亲人。”
“所以你就用愿核制造幻象?”姬重心声音冷了几分。
“这不是幻象!”阿芜猛然起身,“那是他们真实的思念!只要有一点残留意识存在,就不该被轻易抹去!楚昭宁当年一刀斩断轮回之桥,可她有没有想过,有多少人因此永远失去了告别的机会?!”
姬重心不动:“她想过的。正因为想过了,才选择斩断。”
“可你们这些‘断妄者’,凭什么替所有人做决定?”阿芜眼中泛起泪光,“你说教会人们告别,可现实是,大多数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,一句话都没说完,就被迫接受‘永别’!他们连悲伤的权利都被剥夺了!”
姬重心沉默良久,忽然道:“你见过真正的愿核暴走吗?”
阿芜一怔。
“我见过。”他缓缓开口,“百年前,第一代祭司试图建立‘温柔之门’,允许生者短暂接触亡魂。起初一切美好,直到某一日,一位母亲不愿放手死去的孩子,强行延长连接时间。愿力反噬,孩子魂体撕裂,痛苦哀嚎三日不绝。此后,类似事件频发,最终引发连锁崩溃,三千灵魂被拖入虚妄深渊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他走近一步:“你以为你在点亮灯火,其实你是在点燃干柴。人性对重逢的渴望,远比你想象中贪婪。今日你许他们听一声呼唤,明日他们就要见一面;后日,他们便会要求把人带回来。到最后,整个世界都会陷入‘我不愿你死’的疯狂执念中。”
阿芜咬唇:“那我们就永远闭着眼睛装作看不见吗?”
“不。”姬重心摇头,“我们学会带着痛活下去。就像春天来了,花会开,你会想起她爱穿的那条裙子;就像下雨天,你会记得他曾为你撑伞的手势。这些不是幻象,是爱留在时间里的印记。”
他说完,抬手一挥,一道无形之力掠过愿核。
轰??
碎裂之声骤起,愿核剧烈震颤,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。那些依附其上的思念之音纷纷崩解,化作点点微光,飘散于空中。
阿芜扑上前想要阻止,却被一股柔和力量禁锢原地。“你不能这么做!这些人还需要它!”
“他们需要的不是虚假的回应。”姬重心低声道,“他们需要的是结束。”
话音落下,最后一丝光芒消散。
刹那间,镇中无数人家同时惊醒。有人抱着枕头痛哭,有人砸碎供桌怒骂,也有老人跪在院中喃喃:“娘啊……原来你真的走了……”
姬重心走出地宫时,天边微亮。
阿芜跟了出来,脸上泪痕未干,眼神却不再愤怒,而是空茫中透着一丝清明。
“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?”她轻声说,“昨晚,我梦见父亲了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站在我小时候家门口,笑着看我跑回家。那么真实,那么温暖……可我知道,那是我自己想见他了。”
姬重心看了她一眼:“你能意识到这一点,说明你已经比大多数人清醒。”
“那你呢?”她忽然问,“你真的从未动摇过吗?每当夜深人静,你有没有偷偷希望,那盏灵引灯还能再亮一次,让你听见她的声音?”
姬重心脚步一顿。
良久,他抬起手,摸了摸胸口。那里,梅花玉饰已不再发热,也不再发光,唯余一片温润的凉意。
“有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极轻,却字字清晰,“每一个雪夜,每一次闻到梅香,我都希望她还在。但我更清楚,如果她真的回来了,哪怕只是一缕残念,我也不会再让她离开。而那样的执念,终将毁掉我们曾经珍视的一切。”
他转身离去,背影融入晨雾。
“所以我不启门。”他说,“但我也不灭灯。只要还有人在思念,光就不会真正消失。”